视觉中国陷入“黑洞” 以“版权”之名图“利益”之实

中国联合商报 记者 毕淑娟 北京报道   近日,随着人类史上首张黑洞照片的发布,视觉中国也因此陷入由“黑洞”引发的版权之争。

对视觉中国版权问题的质疑引发各方共鸣,共青团中央质疑视觉中国:国旗、国徽的版权也是贵公司的？天津市网信办连夜约谈视觉中国负责人,责令其网站立即停止违法违规行为,全面彻底整改,并处以30万元罚款。

 视觉中国三发致歉信称,将全面彻底整改,在此期间暂时关闭网站，并接受30万元罚款。

由“黑洞”照片

引发版权“黑洞”

4月10日晚,人类历史上第一张黑洞照片正式对外公布,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之后,有网友发现黑洞照片悄然出现在了视觉中国的官网上,并打上了其logo,而且注明此图“如用于商业用途,请致电或咨询客户代表”。

视觉中国这一做法立即遭到人们的质疑。有媒体联系黑洞照片发布者欧洲南方天文台,就是否给与视觉中国授权进行求证,对方却称完全不知情:“视觉中国从未就黑洞图片与我们联系。” 并称“黑洞图片向全人类开放,我们欢迎使用”。

一时间舆论哗然,围绕视觉中国的图片版权问题迅速发酵。随着事件的发酵,视觉中国被扒出国旗、国徽等照片也被其标注为版权所有。4月11日下午,共青团中央官方微博质疑视觉中国:国旗、国徽的版权也是贵公司的? 

与此同时,海尔、凤凰网科技、百度、360清理大师、新浪游戏等企业官方微博也纷纷晒出了自己公司的创意图甚至LOGO图被视觉中国标注了商用版权的截图,质疑视觉中国将企业的标志图片当成版权图片来售卖的行为。

经纬中国创始人张颖就此评论称:“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视觉中国的”,意在“吐槽”视觉中国就国旗、国徽等图片声明版权并不合理。

当晚,视觉中国发表致歉声明称:经网友举报的视觉中国网站关于国旗、国徵等不合规图片,我们已经做了下线处理,并将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加强审核,避免类似情况发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4月12日晚,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在微博发文称,曾在2017年接到“视觉中国”的电话,指出望京SOHO的照片侵权了!潘石屹在文中提到:“望京SOHO是我们建的,摄影师是我们请的,怎么会侵权呢?我们把调查结果告诉了视觉中国,就没有下文了。”

当晚,天津市网信办连夜约谈视觉中国负责人,责令该网站立即停止违法违规行为,全面彻底整改,并成立工作督导组进驻视觉中国网站,进行督导检查。对此,视觉中国再次发表致歉信称,将全面彻底整改,在此期间暂时关闭网站。

4月18日，天津市网信办宣布，对视觉中国网站运营主体汉华易美（天津）图像技术有限公司做出30万元的处罚。

　   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中心特约研究员赵占领认为，单纯从罚款金额来看，对视觉中国的影响并不大，但是这个处罚代表着监管部门对其部分违规行为的认定，也表达了监管部门从严整顿视觉中国的决心。

以“版权”之名

图“利益”之实

事实上,把黑洞照片的版权“据为己有”只是视觉中国霸占版权、滥用版权的一个缩影。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自媒体和企业收到来自视觉中国的律师函,被告知涉嫌图片侵权,而且要价不菲,数额最高可达数万元。

启信宝数据显示,自2013年以来,视觉中国及其子公司涉及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或网络传播权纠纷的诉讼,达1万多起,案件共涉赔偿约624万元。而这些案件涉及主体主要是视觉中国子公司华盖创意(北京)图像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盖创意”)和汉华易美(天津)图像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汉华易美”)。

据了解,华盖创意原来是大名鼎鼎的Getty Images在中国的合资公司,公司近期的法律诉讼就有超过数千起,几乎每天都会产生法律纠纷。查阅IPhouse.cn网站显示的资料,在华盖创意的4300多起案件中,一审攻方数量高达3245起。“他们(视觉中国)的胜诉率和调解率是很高的。”北京达晓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林蔚律师说。

根据视觉中国去年第三季度的财报,公司营收超过7亿元,净利润也超过2.2亿元,毛利超过60%,而视觉内容与服务项目营收占比超过80%,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于版权纠纷。

过去视觉中国这类公司主要靠售卖图片版权,与摄影师分成为盈利模式。据一位知名媒体的摄影记者透露,视觉中国与摄影师的分成比例并不统一,独家摄影师的分成比例较高,大概有四六开,非独家的稍微低一些。

不过,从近几年开始,视觉中国就以起诉企业客户侵权后进行调解的方式谋取高价图片版权费。据一位图片版权市场资深人士透露,如果有人使用了视觉中国的图片,并因此构成侵权,要么付费成为视觉中国的合作伙伴,补齐“侵权”照片费用,之后可以会员价购买其网站照片;要么以每张近万元的价格补齐“侵权”照片费用,否则将提起诉讼追究“侵权”责任。对于视觉中国的这种维权,有人用“盗图碰瓷”来形容,称其“打维权比卖图更挣钱”。

对此,人民日报微博评论称,当版权保护成共识,没有人否认摄影作品有著作权。问题在于,著作权是否真成立?平台有没有净化版权池?商业模式是否经得起推敲?避免版权保护陷入“黑洞”,与提倡版权付费一样重要。新华网则评论称,保护版权是社会共识,但不能为了利益滥用版权,以版权之名,图利益之实。

隆安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邱琳律师坦言:“视觉中国引发众多负面评论的原因,不仅因为本次的黑洞照片版权事件,更主要因素在于其长期以来通过碰瓷式维权、勒索式营销将正当的版权保护行为转化为不当牟利的手段。以‘维权’之合法行为掩盖‘勒索’之非法目的。”

碰瓷式维权

勒索式营销涉嫌违法

据上述图片版权市场资深人士透露,视觉中国的图片库都有后台系统自动捕捉各个网站的侵权行为,开始发现的时候往往不去维权,等到侵权图片累计到一定量,再进行维权,以起诉同时推销的方式,达成被动版权交易。这被业内称为“钓鱼式维权”,或是“勒索式营销”。

“这就是典型的‘养肥了再告’的方式,对于这种维权方式,法院在判定时可以考虑予以降低损害赔偿金额。”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杨明说。

邱琳分析称,我国著作权法将著作权的内容分为著作人身权和著作财产权,复制权、展览权、出租权等著作财产权可以依法转让,但对于发表权、署名权、修改权等著作人身权,是不得转让给他人行使的。综上,图库网站不可能完全取得作品的著作权,仅能代理权利人行使全部或部分著作财产权。

邱琳建议,面对此类“维权式推销”时,由于图库网站也可能未实际取得著作权,因此使用者应首先要求图库网站提供享有著作权的证据,绝不能为了避免诉讼、息事宁人而轻易支付“侵权费”或与图库网站达成版权交易。由于图库网站不能完全拥有图片的著作权,所以即便当事人与图库网站达成了版权交易,之后的商用行为还是有可能侵犯他人享有的著作权。

据了解,勒索式维权由来已久,长沙某媒体的App由于使用了某图片网站照片,被图片网站发函,由于拒绝支付相关费用,App所在公司被起诉。同时,这家图片网站发函美国苹果公司,导致此App因版权纠纷被苹果商店下架。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今日头条。2016年8月,今日头条也因图片版权问题被举报,从而在苹果商店下架,与图片公司私下和解后才重新上线。

事实上,这种碰瓷式维权、勒索式维权的事件屡见不鲜,动辄巨额索赔或要求签订包年合同,搞得媒体、自媒体战战兢兢,不敢配图。

对此,赵占领认为,对于碰瓷式勒索的高额索赔问题,如果通过正常的法律程序进行,只要拥有图片版权,这种行为并不违法,因为索赔多少属于其权利,而判决赔偿多少则由法院确定。但是,如果没有拥有图片的版权,却以天价索赔进行威胁,则明显不当,甚至违法。

在邱琳看来,如果图库网站本身没有著作权,却冒充著作权人的身份向使用者发出律师函,要求使用者赔偿损失的行为,属于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隐瞒真相,骗取使用者向其支付版权费和损害赔偿,涉嫌诈骗。使用者有权依法向公安机关进行检举,震慑此类不法行为,维护版权市场的健康发展。

图片市场版权秩序

亟待整改规范

在视觉中国成为舆论焦点之后,东方IC、全景网等图片网站也被扒出有类似的违法行为,整个行业关于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都受到了质疑,一场大的整改亟待出现。

4月12日,国家版权局对此事作出回应。回应称,近日,“黑洞图片”版权问题引发关注。国家版权局重视图片版权保护,依法维护著作权人合法权益。各图片公司要健全版权管理机制,规范版权运营,合法合理维权,不得滥用权利。国家版权局将把图片版权保护纳入即将开展的“剑网2019”专项行动,进一步规范图片市场版权秩序。

北京科技大学知识产权中心主任徐家力表示,“剑网行动”自2005年起至去年已经开展了14个年头。从以往的开展情况来看,对于当年的治理重点领域,常对所涉平台进行重点监管和集中治理,如发现侵权行为,各地执法部门会快速查办,追究行政、刑事责任。当下“黑洞图片”版权问题已引发全国关注,国家版权局在此背景下公开回应将此问题纳入“剑网2019”专项活动,可以说图片版权问题即将成为今年的重中之重。

徐家力分析称,一方面,大量非法使用他人具有著作权的图片的行为会被重点督查,被监测到或被投诉侵权的相关企业可能面临被约谈、受到行政处罚乃至被移交公安机关的风险;另一方面,搞“碰瓷式”“勒索式”维权的经营方式也会被列入关注范围,如果其存在著作权集体管理条例规定的“未经批准,擅自从事著作权集体管理活动”的违法情形,根据其情节轻重也有被追究行政责任、刑事责任的可能性。两方面违法行为后果都很严重,存在风险的企业应当立即进行自查并及时改正,提高对图片版权合规性管理的重视程度。

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李俊慧认为,视觉中国此次所爆发的负面事件,背后原因在于其商业模式设置不太合理,过分倚重运营而轻管理。从媒体曝光素材来看,这些平台在业务推广过程中存在很多问题,如以付费许可的方式提供自身不具版权的图片等,这种行为涉嫌欺诈或敲诈勒索。

不过,就大的知识产权格局来讲,李俊慧表示,类似视觉中国等图片公司此次出现的问题,对于国内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的趋势并不会产生太多影响,相关部门加强监管,实现此类公司图片许可授权来源真实性审核,可以有效降低相应的业务风险。

“视觉中国现在遭遇的困境凸显了图片版权来源鉴别方面存在很多问题,亟待改善,尤其是其图片库建立方式和运作模式等,都存在很多管理不善的问题,比如,图片的上传、识别和权利归属认定等,值得其他图片公司引起重视。”李俊慧如是说。